阿愿

余温（21）

　　陆思诚搂着醉得一塌糊涂的莫灵泽打车回到公寓，让他暂时在沙发上躺着，刚转过身准备给他倒水，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怎么了？”陆思诚问他。

　　莫灵泽脸颊通红，一双眼睛水滟滟的，张了张嘴：“思诚……我……”

　　话还没说完，他便歪头朝着沙发外狂呕起来，陆思诚眼疾手快把垃圾桶移过来放在他面前，声音里透露出责怪来：“不能喝酒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莫灵泽现在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头又疼得厉害，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直到实在吐不出来东西后才重新躺回沙发上。

　　陆思诚见他消停了些，才去厨房烧热水。壶里还留着一些冷开水，陆思诚把热水兑成温的，打开冰箱准备看看有没有蜂蜜，这才发现冰箱里连食材都很少。很明显，这间公寓的主人不常回来住。

　　可能上周莫灵泽给他做饭用的细面和西红柿已经是这里最后的食材了。

　　陆思诚叹了口气，关上冰箱门，倒好温水走到沙发边，半蹲下身体，又抽来茶几上的纸巾给莫灵泽擦拭额头的汗水：“学长，起来喝点水吧。”

　　莫灵泽皱着眉头没有睁眼，整个人蜷缩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胡乱抓住陆思诚的手腕，声音有气无力：“胃疼……”

　　应该是今天晚上过量饮酒引起的肠胃炎。陆思诚放轻了声音：“家里有备药吗？”

　　莫灵泽“嗯”了一句，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在床头柜里……”

　　陆思诚从床边抽屉里翻出一盒胃药，喂他吃了两粒胶囊，手掌在他的胃部缓慢按摩着：“有没有好一点？”

　　兴许是掌心的热量让疼痛有所缓解，莫灵泽终于睁开眼，醉意迷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用手臂支撑着半坐起身，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陆思诚……”

　　“嗯。”

　　莫灵泽对他抬起手臂，颇有些理所当然的样子：“抱我……”

　　陆思诚无奈，但还是靠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见他似乎难受着，也不忍心再怪他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如果疼痛没有缓解的话，我们就去医院。”

　　“不去医院。”莫灵泽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像极了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咪，放低了声音嘟囔，“不去……”

　　陆思诚只当他是喝醉了耍小性子，轻拍他的后背，接着耳畔又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真的不用去医院吗？你很难受。”

　　莫灵泽沉默下来，呼吸渐渐平稳，就在陆思诚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才听见身前人轻轻说：“我妈……走了……去医院也没用……”

　　走了？

　　陆思诚还在安抚的动作顿住：“你妈……？”

　　莫灵泽搂紧他的腰，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兀自说了下去：“那天浴室里……全都是血……都是血……”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陆思诚这才隐约猜到了一些有关莫灵泽母亲的事。

　　难道，他妈妈……

　　“思诚……”莫灵泽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压抑的哽咽，“真的……好多血……”

　　陆思诚轻拍他的后背，用自己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安抚他：“没事的，都过去了。”

　　“思诚……”背后的衣料被人紧紧攥住，陆思诚察觉到肩头的湿热感逐渐蔓延开来，身前人哽咽的嗓音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疼不疼啊……”

　　“莫灵泽……”

　　陆思诚垂下眼，却觉得自己说不出任何能够安慰人的话。在他的认知中，莫灵泽优秀温和且精明，那种气质，生来就该站在聚光灯下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

　　他从来没想过在莫灵泽的身上会发生这种事。而他第一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还问他的爸妈是不是经常出差，是不是和家人一起住。

　　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莫灵泽回答时的异样。

　　陆思诚将他抱紧，似乎希望能把自己身上仅剩的温暖分给他，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说：“对不起，学长。”

　　等到莫灵泽睡下后，床头墙壁上的挂钟已经走过了12点，陆思诚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放弃了在这里留宿的想法。

　　像莫灵泽这种习惯给自己戴上面具的人，面对今晚发生的一切一定不会没有任何记忆。与其明天一早醒过来两个人见了面尴尬，倒不如他现在就离开。

　　打定主意后，陆思诚俯身给他掖好被子，背上书包走出了门。

　　刚到门外，他就收到了寸头小年轻的电话。

　　“喂，是我。”

　　“chessman？我就试着拨了一下，没想到你真的还没睡呐？我听俱乐部其他同事说，你今天在那家新开的gay吧外面差点跟人起冲突？”

　　“没有，就是遇到了朋友而已。”

　　“这样啊，那你朋友没事吧？”

　　“就是喝多了，没别的事。”

　　小年轻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陆思诚拦下路边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一边问道：“对了，林哥，后天我能请假吗？”

　　“请假？可以是可以，不过按照俱乐部的约定，工时是需要补回来的，或者直接扣掉当天的工资也行。”顿了顿他又说道，“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已经11月份了，年底和KING战队有一场决赛，最近又是训练关键期，所以啊，徐经理那边恐怕不好说话。”

　　“那就补工时吧，正好从下周开始，有些科目陆陆续续结课了，我时间也会充裕一点。”

　　“嗯，行，那你记得和徐总说明情况。”

　　“好。”

　　两人挂了电话后，陆思诚刚好到家。如果不是学校有门禁，他一般都不会选择回到这里。

　　进门前，他特意抬头看向二楼母亲房间的窗户，确定人已经睡了之后，才输入密码锁的数字。

　　“嘀——”

　　别墅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陆思诚刚踏进门踩在软垫上，客厅的灯瞬间亮了起来。

　　坐在沙发上的王兰穿着睡袍站起身，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语气却有些不悦：“累了吧，过来喝点水。”

　　“不用了，我先回房间了，妈你也早点睡。”

　　说完，陆思诚穿过客厅径直往楼梯方向走去，母亲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思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思诚蓦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对她的话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以前的你一直都很听爸妈的话，从来都不会让妈妈失望的。”

　　台阶上的青年沉默半晌，冷笑一声：“听话？”

　　“妈妈知道你喜欢打电竞，只要你把它当做爱好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打全职呢？留在公司帮帮爸妈不好吗？”

　　陆思诚终于侧过脸来：“留在公司，然后继续任由你们控制，完全按照你们的想法和人生去活，您是这个意思吗？”

　　“思诚……”

　　“那我陆思诚究竟是你们的儿子，还是你们的棋子？”

　　王兰快步走到台阶下，抬头看他：“思诚，爸妈这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那你们怎么连自己的儿子喜欢什么，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

　　“我……”

　　陆思诚回过头，不再争辩：“我累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上了两层台阶，又听见王兰问：“他是谁？”

　　陆思诚知道自己的母亲想问什么，之前在电话里她就打听过莫灵泽的身份，只不过被他用理由搪塞过去了，连续几天都没有继续追问。

　　“您不需要知道。”他说。

　　“思诚，咱们母子之间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说话……”王兰的语气里染上了哀求。

　　陆思诚在上大学之前一直都很听话懂事，虽然从小性子就高傲不爱理人，却从来不会忤逆他们的意思。直到大一接触电竞，从此痴迷，并且开始对他们的安排百般反抗，就像在经历推迟到来的叛逆期，而且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陆思诚没有回头，声音却缓了一些：“妈，您早点休息吧。”

　　说罢，他便再不理会母亲的反应，直接上楼去了。

　　王兰看着儿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打开手机翻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靠在一起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像是喝醉了酒，另一个揽住他的肩膀，只露出一张熟悉的侧脸，盯着面前的第三者，眼神锐利且十分具有攻击性，像极了一条护食的狼崽。

　　王兰握紧了手机外壳。

　　这副模样的陆思诚，她确实没有见过。

　　

　　……

　　等到莫灵泽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宿醉过后的大脑昏沉胀痛，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的一瞬间，却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碰见陆思诚的事。

　　小瑞劝他去试试别人，找找喜欢的感觉，他也确实去了。色彩缤纷的灯光笼罩着舞池中成对的人影，却看不清真心，所以他下意识就想逃离。正好有个人走过来主动和他搭讪，莫灵泽瞧着不讨厌，就和他多说了几句，后来就被灌醉了。

　　不过，他的酒量不好也是真的。

　　小瑞分明说多试几个，他才遇见一个就被放倒了，要是真的多来几个，他估计也承受不住。

　　不过居然会遇见陆思诚。

　　莫灵泽觉得有机会他一定要去买张电竞彩票，说不定中的就是陆思诚。

　　这时，他接到了小瑞打来的电话。

　　“怎么样？昨天有没有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莫灵泽揉了揉太阳穴，眼睛还闭着：“打开了，只不过世界线收束，最后还是回到了他身上。”

　　“你说陆思诚？”小瑞顿时来了精神，“那挺不错啊，说明你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

　　莫灵泽等头痛缓过劲才回他：“是不是上天注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下次绝对不能再采纳你的馊主意……”

　　“怎么就馊主意了？我这分明是助攻好不好？你和陆思诚待了一晚？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没有……”莫灵泽揉着穴位，脑海中却飞快掠过几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瞬间睁开了双眼，“吧……”

　　“没有吧？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小瑞锲而不舍继续追问。

　　莫灵泽愣了一会儿后，终于认命地闭上眼：“我不该喝那么多的……”

　　那些陈年旧事，他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别纠结了，”小瑞的声音传来，“明天周末，会计系和法律系联谊去郊外轰趴，你有没有兴趣？”

　　“没……”

　　不等莫灵泽说完，他又接着说道，“先别急着拒绝。这次他们选的恰好是避风港溏心轰趴馆，我记得那儿的馆主好像是你高中同学来着。会计系正好有个我的高中学妹，她问我能不能让馆主给打个折，给点优惠什么的。我就来问你了，你俩不也挺久没见面了吗？正好可以散散心聚一聚。”

　　莫灵泽沉默了下来。这段时间和陆思诚交集太多，他也确实需要找个地方散散心，好好理一理他们之间这段莫名其妙的暧昧关系。

　　而以陆思诚的性格，他是肯定不愿意参加这种团体性的联谊活动的，更何况他周末还有兼职，所以两个人一定不会碰面。

　　“好，我答应你，一会儿我就给老夏打电话问问情况。”

　　挂了电话后，莫灵泽打开微信聊天界面，想了想还是给陆思诚发了一条信息。

　　『昨天晚上，谢谢你。』

　　陆思诚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不客气，好好休息。』

　　对面那么平静，莫灵泽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心里又闷得慌，想来想去最后打开主题搜索了一张写着“喝酒误事”的桌面壁纸换上才觉得舒坦。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傍晚，莫灵泽便被小瑞拉进了一个“轰趴活动管理群”。看着一连串的欢迎表情包，莫灵泽的左眼皮跳的厉害。

　　第二天早上8点，两个系大部分的学生加上莫灵泽准时在学校门口集合。

　　大巴是两个系的班长一起预定的，莫灵泽身为学长和会长，既然选择和他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都觉得自己应当负担起身为“长辈”的责任来。在清点班长交过来的名单上的学生时，莫灵泽看到了最后一排“陆思诚”的名字。

　　“……”

　　“大家先上车吧。”穿着一身咖色风衣的苏落对众人说道，“我们8点半准时出发。”

　　说完，她走到正低头盯着名单发呆的莫灵泽面前，微笑道：“会长，你也上车吧，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莫灵泽敛了敛神色，这才发现两个系的学生都已经上了车，但他并没有看见陆思诚的身影，对苏落点点头：“好。”

　　就算挂着名，陆思诚也有可能不会来。

　　兴许是他想多了吧。

　　苏落在左边第二排的女生身旁坐了下来，现在车上只剩下第五排两个空余的座位了。莫灵泽走过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五分钟过后，身前突然传来了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早啊，学长。”穿一件黑衬衣的陆思诚走到他面前，笑着对他摆了摆手。

　　莫灵泽：“……”

　　陆思诚把背包放在大巴顶部的储物架上，才坐在莫灵泽身边，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学长，你今天的状态看着比之前好。”

　　莫灵泽没有转过头看他，反而问道：“你今天不用去做兼职吗？”

　　”会长都这么爱多管闲事吗？”陆思诚终于转过脸来，淡色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绪，“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莫灵泽推开他靠近过来的脸，却瞥见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又毫不客气地笑着反击：“像你这么大年纪的人，都这么爱做梦么？” 

　　“要是像会长这么好看的人，我也不介意梦一梦的。”

　　莫灵泽转过头看着窗外，没再说话了。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也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莫灵泽突然感觉肩上传来一股沉甸甸的重量，转过头便看见了乌黑的发梢以及一双紧闭双眼时映下的细长睫毛。

　　身旁人的呼吸规律平稳，明显已经睡熟了。

        所幸过道另一边并排座位的学生一个正在低头玩手机，另一个也靠在窗户边睡着了，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莫灵泽垂了垂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轻动作，往陆思诚身边靠近了些，又伸手扶了扶他的额头，才闭上眼小憩。

　　因此，莫灵泽也并没有看见身边紧闭双眼的陆思诚，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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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上有种彩票叫陆思诚，那么莫灵泽一定百买百中！